五月五，地瓜母；六月六，地瓜熟。地瓜母，吃了吐；地瓜熟，甜得哭。这几句童谣，在我们小娃儿口中频繁传唱时，便说明季节到了六月，山坡上的地瓜开始红了，熟了，可以吃了。是时，天气已是盛夏，白炽的太阳高悬在瓦蓝的天上。撒下灼人的光线来，使得田野里的苞谷苗、秧苗都垂头丧气，萎靡不振。中午，大人们也受不了烤人的太阳，躲在屋里不敢上坡去。我们这些小娃儿却不怕热，戴着大人的草帽，相互邀约着，或独自一个人，到山坡上去寻找采摘开始成熟了的地瓜。地瓜不是瓜，而是一种生长在土里的野果。它是一种奇怪的藤蔓植物，树不像树，草不像草，是一种一生伏生在地上，或者说是一种在土里生长的小灌木。其皮棕褐色，根节膨大。触地生发出细小的根须。叶是长圆形，长近两寸，宽近一寸。边缘如锯齿，颜色翠碧，手感粗糙。摘断叶片和嫩梢，断口流出雪白的奶水，其味不甜而涩。在无叶的茎根之上，许多算盘珠一样的地瓜簇生于土中。地瓜有球形和荸荠形两种，也有公母之分。初生时，均小如绿豆，其色青绿，不易分辩。长大后，便能一眼看清。母地瓜熟时，大如苦楝子，其色泥红，果肉薄，果实中空，内壁上缀满正圆形籽粒，大如油菜籽。母地瓜不能食，食时有腐味，多食则呕吐。公地瓜熟时血红，大如红李子，十分醒目好看。其果实饱满，肉松软多汁，内有盐粒似的是小籽。入口汁液四溅，其甜如蜜。真是上苍恩赐给我们这些农家小娃儿的又一种仙果。地瓜不熟时，其味淡而微酸，过熟则果上生白粉，散种发淡淡的酒糟味。地瓜的生命力极强，多生于不宜耕种的陡坡斜坎上，便是无土的石板上也能长出葳蕤的茎叶来。我们多到较远的山坡去寻找地瓜。如果捡得少，我们就蹲在秧田埂上，用田里的水洗一颗吃一颗，吃完了再去寻找。运气好的话，一个中午能捡到一小草帽顶的。然后，便兴高彩烈，急匆匆捧回家，用水洗净。看着一家人笑眯眯的吃地瓜，心里别说有多得意了，似乎自己为家里立下了丰功伟业。这种我们叫地瓜的野果，不知其他地方有没有，也不知叫什么名字。在地瓜成熟的旺季，别说我们这些小娃儿，便是母亲这些大人们，也会专程到山坡上去找、拣地瓜回家来吃的。有一种地瓜不是生长在土里的，而是生长在小树上的。这是一种细小的灌木，多生长于竹林下，树木的空隙处或岩坎上。其干粗人过指头，高不过四五尺。其长卵形的叶片，却与其干大得不相称。其长五寸，其宽二寸。在几无分枝的独干上，长出胡豆大、青绿色的球果来。球果熟时，其色朱红，仿若樱桃。果肉软松而无籽，其味甜蜜。我们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，而据其果形，称为树地瓜。树地瓜应是树莓的一种。长树地瓜的树苗少见，干上所结的果也不多，一棵树上红的果也没有几颗。我猜想，树地瓜应该是是*葛树的近亲。还有一种地瓜是我们小娃儿最喜爱的。北方人把红薯叫地瓜，我们西南人把红薯叫红苕。我在这里讲的地瓜，学名叫豆薯。这是一种两不像的草本植物。其地面的藤叶与刀豆一般，而色更青；其荚角同四季度相似，仿佛是豆类植物。而它地下土里面又长出如纺锤形的肉质根块来，这又与红苕，洋芋，山药，魔芋，芋头等块茎植物相同。块茎植物是不播种的，是无性繁殖。而地瓜却又同刀豆一样，于每年仲春，将棕褐色有光彩的种子，如小麦一样，播种于适宜的沙性土壤里。待藤叶长到一尺多长时，需在根边二寸远的地方，插一根四尺长的竹竿，使其藤蔓攀爬。藤蔓爬满竹竿后，其叶片也比大人手板还大时，便要人力控制其长势。将顶梢和旁生的枝芽花蕾一同打掉。中夏时节，气温高，雨水多，侧生枝芽疯涨，一天不抹掉，可长尺余，长势如春笋，需天天早晨抹芽。生产队的地瓜，由大人们出工去抹。自家自留地的地瓜的枝芽，则是我们这些小娃儿每天早晨的必备功课。前前后后，得打抹好多天。父亲对我讲：打芽是为了控住地上的藤叶长势，使养分下流，土下面的地瓜才长得又大又甜。当然，来年做种的几株的花芽是不能打抹的。盛夏间，便开出蝶形的花朵，花朵与其它豆类植物一样，花色却只有白色和淡蓝色两种，犹如爬满了小蝴蝶，倒也好看得很。秋初，藤蔓下面的地面慢慢鼓起，渐渐开裂，裂口越开越大。中秋节到了，地瓜长成上市了，满街都是如柚子般大小，皮肉洁白的地瓜。轻者半斤，重者两斤。瓜皮白，里面的瓜肉更加细白，仿佛是肥肉一般。地瓜煎，炒，炖，蒸，做菜做食吃皆好，而以生吃更佳。松泡酥脆，味甜多汁，赛如雪梨，十分好吃。地瓜不仅好吃，还可磨粉熬糖，是天下最经济实惠的食物。地瓜还耐储存，留存在地里，一直到过年时都不会被冻烂。于是从秋初到新年，我们小娃儿，便常常有酥脆而清甜的水果可吃，有的小娃儿这段时间便会胖起来，只要父母不责骂，我们这些小孩儿，便觉得心满意足，别无所求了。叫地瓜的野果家食就是这么几种。在那个饥饿的年代，前面两种地瓜，给我们灰色的童年，带来些许甜蜜和快乐。最后的地瓜，和也叫地瓜的红苕，这两种不粮不菜的块茎食物，不知填饱了多少饥饿的肚子，不知拯救了多少条生命。
